欢迎来到中国国际报告文学研究会!
首页 > 学术研究 >

埃兹拉·庞德《阅读ABC》:明亮的细节
2015-09-25 11:30:08   来源:中国作家网   评论:0

详情
  埃兹拉·庞德《阅读ABC》的译者陈东飚也是华莱士·史蒂文斯《最高虚构笔记》的译者,这是何等有意味的事。曾经在美国本土展开的庞德阵营和史 蒂文斯阵营旷日持久的论战(这方面的文献具体可以参阅玛乔丽·佩罗夫的精彩论文《“庞德时代”还是“史蒂文斯时代”?》,收在蒋洪新、李春长编选的《庞德 研究文集》里),似乎在翻译中就此得到和解,可以共同成为当代汉语诗学的营养。

  然而倘若和解的基础是理解各自的差异,那么这种和解其实从来就不曾在我们身边发生过,发生的,仅仅是见木不见林的拿来主义。在庞德式的无比精确的意象和史蒂文斯式的向着极限推进的想象之间,惯于从翻译文本中学习写诗的当代汉语诗人似乎并不觉得存在什么冲突。

  惟有对照两人的文论著作,才会发现一个有趣且深刻的差异,被史蒂文斯提及的多半是学者,如柏拉图、帕斯卡、克罗齐、怀特海、威廉·詹姆斯等,而 庞德的名单里则是另外一个序列:荷马、奥维德、普罗旺斯的行吟诗人、戈蒂埃和兰波……大体而言,在史蒂文斯那里,诗要抗衡的是哲学;而在庞德那里,诗最终 是要和音乐相媲美。因为要抗衡哲学,诗人就要学习在孤寂中沉思,学习独力探寻真理、经历困境,并最终“学会和自己交谈”,走向创造性的“最高虚构”;因为 要和音乐相媲美,诗人非得回到古老的人群中去,学习倾听万人的方言和过去的声音,“操千曲而后晓声”,甘心和反复于一切技艺的基础磨练,从“ABC”做 起。这两条诗学之路,虽然充满对抗,但也并非水火不容,或者说,它们之间的对抗永远是阶段性的,而那些最杰出的诗人就是将这二者予以统摄的人。

  存在于庞德和史蒂文斯之间的一个悖论是:庞德企图成为更完整的古典意义上的诗人,他要让诗歌与现实世界的全部个人生活联系在一起,但他最后似乎成为一个现代疯子;而史蒂文斯预先将自我分裂成两块,上班族和现代诗人,他一直保持古典式的清醒。

  大量的深陷于平庸工作事务中、且对古典传统相当隔膜的当代汉语诗人,正是在史蒂文斯而非庞德这里,才找到了渴盼已久的榜样慰藉和理论依傍。但某 种史蒂文斯式的喃喃自语的回声,也随即充斥在汉语新诗之中。惟有对此种诗歌状况再度开始厌倦之际,庞德式的强健存在和随之而来的《阅读ABC》里面教官般 的训喻,才有可能成为新一代汉语诗人的营养。

  韦勒克在《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五卷中,一方面给予了作为批评家的庞德足够的篇幅,一方面也指责他的一些诗学思想“浅显而且往往是含混或非常笼 统”。庞德著名的诗学三原则“直接处理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事物”,“绝对不用任何无助于呈现的词”,以及“用乐句的内在节奏而不是节拍器的机械节奏”, 在韦勒克看来,“都很有道理,意味着摒弃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的修辞和规则韵律,不过现今看来,无非是不言而喻的道理”。这种评价未免稍失公允,因为庞德的诗 学是一种实践性的诗学,其要旨不在于原创理论深度而在于最大程度的简练、有效和不可逾越。正如艾略特所言:“庞德的文学评论通常都是间接为他的同行,为所 有的英语写作者所作。但正因为他的评论针对的是作者,反而能令读者从中领略到独特永恒的价值。了解作者应做何种积累,进行哪些学习,以及应接受怎样的训 练,我们从庞德那里学会通过这些来欣赏文学。”(《庞德文学论文集》序)

  庞德时常将诗歌与音乐比较:“不要以为诗歌的艺术比音乐简单,或以为在诗歌上不下普通钢琴教师在音乐上所下的功夫,你竟能得到行家的赞许。”在韦勒克那里,普通钢琴教师或许是毫无价值的,但几乎没有哪位音乐大师可以绕过普通钢琴教师这个级别的技艺而直接成圣。

  音乐爱好者往往将音乐家轶事、唱片版本和个人朦胧的听曲感受结合成对于某部音乐作品的认知,这本身未必值得苛责,但这些音乐爱好者应该意识到单 凭这样的认知是无法将一部作品予以还原的,也无法创造出新的作品。要创造出一部新的音乐作品,你必须通晓过往音乐作品中那些由调性、乐句、和弦乃至配器等 等构成的“明亮的细节”,它们是新作品的起点。对庞德来讲,在诗歌领域类似的比较,是他诗学思想的核心。“在创作一行诗(并由此将诗行建造成段)时你有某 些首要的元素:就是说,你有语言的,即字母的,各种分节音,以及按音节划分的各种字母组……这些音节具有不同的分量和持续时间……而节奏,就是一种以时间 切割的形式”,接下来,对于一个诗人,他的首要天职就是去感受和辨识那些杰出诗作中发出的声音。还原那些“明亮的细节”,这是一种诗歌才能,而糟糕的诗人 “指望这种才能从天而降,却不打算付出一个平庸的音乐家为取得在一个乐队里第四小号的演奏席位而付出的劳顿”。

  在《阅读ABC》一书中,庞德一再强调诗歌作为一门技艺的存在,它依赖于一些最为基础却也最容不得含糊概括的对于词语、句法乃至格律演变的、具 体而艰苦的认知。他呼吁我们“抛开所有使用模糊概括词语的批评家”,“一个批评家的首要资质凭证是他头脑中的好作品具体为何”。他强调具体地研读文本,以 及对于文本细节的确切把控,“任何生物学教师都会告诉你传递知识不能通过概括性的陈述而没有对具体细节的了解”,“当一个人将一首巴赫赋格练到可以把它拆 开来又合起来的程度,他学到的音乐会比连弹十打混杂的合集更多”。由此他也坚信,“一个人通过真正知道以及细察几首最好的诗篇可以学到更多的诗歌之道,胜 过随便浏览一大批作品”。也正是以这样的具体认知作为基础,一个写作者才有可能达致表达上的清晰和准确,“好的作家正是那些使语言保持有效的作家,也就是 说,使它保持精确,使它保持清晰”。对庞德而言,这是写作的首要伦理所在。他因而大声疾呼,“一个逐渐习惯于马马虎虎的写作的民族,是一个对它的王国和它 本身逐渐失去掌握的民族……这事关表达与意义的联系”,表达并非无关或滞后于意义的形成,相反,表达形成意义,当代语言学的发展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或者, 又如另一位诗人所指出的,“意识流不是源自意识,而是源自一个词,这个词改变或重新定位你的意识”(布罗茨基《自然力》)。

  我们是不是一个正在逐渐习惯于马马虎虎的写作的民族呢?这取决于我们正在使用的词。

  (责任编辑:落溪)

相关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