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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斯威夫特《学游泳》:畸零世界
2015-09-25 11:34:2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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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读者来说,能读到久以长篇小说蜚声文坛的作家早年的短篇小说集,实在是一桩幸事。这不仅是因为,年代较早的作品常常可被视为试笔或发轫之作,能够从中窥见一个作家的渐变与成长;也是因为,优秀的短篇小说往往更轻灵,更有可能包含多样化的妙思。或如波拉尼奥所言,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是一对连 体婴儿,就像生活与诗的关系——长篇或是短制,两种不同体裁作品的阅读,各自妙趣横生。

  译林出版社最近出版的《学游泳》,正是给了熟悉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读者们这样一个有趣的新路径,重新进入这位久负盛名的作家的文学世界。11 个短篇结集成册,除了《神表》中可见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所写大多是凡人凡事,然而在这薄薄的一本小人物故事集中,斯威夫特后期作品常见的主题——无论是 亲子关系的断裂、战争、死亡、还是海洋/水的丰富意象——都已如同幽灵一样显影其间,时而相互重叠,构筑出一个畸零的世界。

  无父母的孩子

  《学游泳》里并没有极端情境下的惊涛骇浪,每则短篇都像一个断片,径直进入简洁的日常叙事:夫妻出国旅游、年轻情侣私奔、带着孩子去游泳等等。 然而这11个故事汇集在一起,却组合成一个可怖的全景画面:每一个故事里,人物都像浮萍一样零散地漂在场景里,每一个故事都是家庭故事,但每一个家庭里的 孩子都失去了亲子关系的根系。

  《苏丹后宫》里的夫妻、《隧道》里的伯父和《霍夫梅尔羚羊》里的舅舅都没有子嗣;《儿子》里的两代男主人公都是被收养的战争孤儿,《加博尔》中 的父亲打算收养另一个,《疑病症患者》里的医生不知道妻子腹中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克里夫埃奇》中父母在交通事故中双双殒命,《神表》里丧父的孩子只能与 祖父生活在一起,《化学》里同样丧父的男孩准备杀死继父,《旅馆》里住进了一对乱伦的父女……惟一的例外倒是与小说集同名的短篇《学游泳》,在这个仅有的 健全的家庭里,父母正在努力用孩子来伤害对方。

  斯威夫特偏爱以孩子作主人公,却从不讲述温情的童年故事;他长于书写家庭,可笔下的家庭关系无一不在极度紧张中断裂成了碎片。在后来的长篇小说 中,《水之乡》汤姆的妻子同样不孕;《杯酒留痕》的杰克从不去探望先天痴呆的女儿;《从此以后》的比尔无比憎恨继父,但他却并不是父亲的儿子……碎裂的家 庭遍布斯威夫特的文学世界,而在《学游泳》里,他不断重复这样的主题,却似乎并无意于描绘催人泪下的悲剧,而是以克制的笔调,将其书写成了常态的故事背 景。在这种背景下,畸零之子们若无其事地继续日常生活,去国外旅行,玩战争游戏,到海边度假,仿佛没有父母或子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徒劳的寻根

  这样大面积的家庭不幸,其实当然算不得正常,斯威夫特当然也不是20世纪末的婚姻家庭问题专家。他笔下人物深陷其中的困境充满了象征性,亲子关 系的失落与追问,不过是寻根故事的初级形式。现代人孤独、零余、充满不确定的危机无处不在,碎裂的亲子关系背后是对身份的强烈焦虑,寻根的冲动无比焦灼, 却终归于徒劳。

  《学游泳》的第五篇《儿子》,讲述了一个出人意表的故事。“我”在孩提时为了生存曾亲手砍下了自己母亲的手指,在异国他乡定居后,“我”收养了 孤儿阿多尼斯,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希腊。阿多尼斯温顺而沉默地长大,直到35岁时登上了去往希腊的飞机。回来时,他不仅带回了自己孤儿的身份,更给养父附赠 了一条消息:“你的真姓也不是亚力克索普洛斯……你的父母在土耳其人烧城的时候就被杀了”——这就是斯威夫特的寻根故事,他的主人公像俄狄浦斯王一样,势 必要弄清楚家乡在哪里,但当真相揭开时,迎来的却是更剧烈的震颤与断裂。

  “我”一辈子生活在弑母的罪恶阴影下,却猛然得知亲生母亲早已丧命于士麦那的屠杀。与这一荒唐境遇相对照的,是《从此以后》里的比尔,他以为自 己是复仇的哈姆雷特,却最终发现,“父亲”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死去。如此挫败、如此错位、不可预知的人生,让真相成为了令人既疑且惧的荒 诞存在,也让寻根化为彻底的徒劳。

  在后来被称为“历史元小说”的长篇小说《水之乡》中,斯威夫特展开了一次真正完美的后现代主义寻根。汤姆梳理和构建了自己的个人历史、父母先辈 的历史以及他的出生地——水之乡的历史,却同时意识到“历史只是讲故事而已”。所谓寻根,就是不放弃对终极的探寻,去追溯个人与现实的历史,可是在追溯的 同时,历史的真实性不断被消解,意义不断被粉碎。同样,没有找到家乡的阿多尼斯离开了希腊,被揭晓为孤儿的养父满心怨愤地与他面面相对,颓然自问:“生活 在蒙昧无知中是否更好一点呢?”

  向水而生

  如果让毛姆来评价,他大约会立刻尖锐地嘲笑这本书的名字。因为毛姆谈过给短篇小说集起名的困难之处,而用一个短篇作为书名在他看来简直是一种欺骗,会误导读者以为手里拿着一本长篇小说。斯威夫特却不信邪,偏用其中一篇做了书名,还不是第一篇,而是最后一篇。

  在这本集子里,《学游泳》是仅有的以第三人称叙述的短篇小说,叙述的也是惟一一个父母子女完整的家庭。辛格尔顿太太曾有三次想离开丈夫,而辛格尔顿先生动过两次离开的念头。他们带着保罗来海边学游泳,却各自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而游泳本身也成为了夫妻之间争斗的工具。

  婚姻生活中这样无硝烟的战争,并不会让斯威夫特的读者觉得陌生。《苏丹后宫》就将同床共枕的夫妻比作了两个大陆:挨得很近,却并不互相接触,私 底下倒在手中藏着匕首。可是例外的,是在短篇小说的末尾,之前从未出声的保罗,那个学游泳的孩子,突然开展了长长一整自然段的心理活动。母亲的黄毛巾和父 亲的双手都让那6岁的孩子“蒙受耻辱”,他对父亲和母亲充满同样的恐惧。可就在此时,他学会了游泳,猛的向前一钻,游向了海的中央,“半是惊恐半是自豪地 远离了他的父亲”——在短篇小说集《学游泳》里,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成功的叛逃。

  这并不是斯威夫特笔下第一次奔向水域的逃逸。“水”是斯威夫特作品中一个反复出现的意象,对陆地上危机重重的人们而言,水边/海边常常是紧张破 碎的人生之外或可存在的理想之地。《旅馆》里“我”离开精神疗养院后,最高理想便是开一座水边的旅馆;《化学》开篇就是祖孙三代在公园池塘里玩电动船; 《神表》里的父亲是离经叛道的逆子,两次投身海洋去航行和作战;《克利夫埃奇》中,尼尔惟一的渴望便是一次又一次重归海边。但是,旅馆的真相被戳穿之后便 难以维系,玩具船沉入了塘底,离经叛道的年轻人早早丧命于战场,心智失常的尼尔一不留神就从海滩上消失了……在英伦作家斯威夫特的笔下,大海是一个独具魅 力的意象,抚慰与暴烈共存,生存与死亡同在,在畸零的困境中挣脱不得的人们热切向往着海洋,但只有《学游泳》的保罗蹬腿击水,逃离了海岸——这个6岁的孩 童,是这本阴郁低沉的书中仅有的亮色,而以此篇为名,大约也正是悲观的斯威夫特难得的慈悲。

  奔向海洋的热望后来依然萦绕,成就了斯威夫特最终夺得布克奖桂冠的杰作《杯酒留痕》。这个奇崛的故事可以一句话概括为“带着骨灰去扬海”。这部 长篇描写了最令人难忘的大海,它广阔寂寥,同时象征着生存与死亡,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时间和循环的生物体时间相汇之处。众人带着杰克的骨灰,长途跋涉来到马 盖特,遵循他的遗愿将骨灰撒入海中,一路的独白道尽了小人物们的一生悲喜,回程时刻这群各怀困扰的人已经平静宁和,《杯酒留痕》竟然也不再是一本阴郁悲观 的小说。而从《学游泳》那个畸零世界里逃出来的保罗,已经是一个强健得多的大人了。

  (责任编辑:落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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